Chapter 11
伊奈帆坐在沙发上,弯着腰比对完了特洛耶特庄园这两个月的所有资料,长时间弯腰低头让他有些不适。初冬天暗得有些早,虽然还只是下午五点,天空已经灰蒙蒙一片了。他的视线转向斯雷因的书桌,站起身运动了下脖颈。
斯雷因教他认字的时候看他趴在茶几上背单词实在辛苦,说过要是他不在,可以让伊奈帆用他的书桌学习,伊奈帆虽然答应了但一次都没有真的去坐那个位置,他似乎是把那位置当成了斯雷因的地位。
伊奈帆知道斯雷因在有意地在培养自己,但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斯雷因希望伊奈帆像他,不仅是行为举止,连知识谈吐气质都最好一模一样。可斯雷因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优雅,即使是发火的时候也有贵族的架子,无意识间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气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能让陌不相识的人清楚知道他是尊贵的,这是伊奈帆不管怎么后天模仿都学不来的。而他伊奈帆现在虽然摆脱了贫民窟的老鼠这个身份,也被下人们尊称为大人,但他潜意识里还是深刻明白自己与斯雷因身份的差距,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即使意识到了也无法改变,他本能地在回避显示他与斯雷因差距的事物。
伊奈帆拿出怀表看了下时间,斯雷因去了一天也是时候该回来了。他收拾好资料把上个月的报表放回书架,这个月的则收进了文件袋,斯雷因查阅过后似乎还会把这些文件寄给他人。现在他准备下楼去厨房准备些茶点,这个时候泡杯微烫的红茶,放点牛奶和蜂蜜,等斯雷因回来的时候温度正好适中,喝完也就可以吃晚餐了。
婉拒了一路上许多女仆想要帮忙的好意,伊奈帆自己端着红茶回到了书房。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细雨,本来就寒冷的空气此刻更是阴湿。他翻出本机械相关的书籍开始阅读,这就是他选的第一本书,他还没给斯雷因看过,但他想象得出要是斯雷因知道他选了这本会是什么反应,比起这些技术性很强的文字,斯雷因更偏爱优雅的文学。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算是耐心极好的伊奈帆也有些坐不住了,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但斯雷因还没有回来。他走到书桌前伸手摸了摸茶杯,茶水已经开始凉了。伊奈帆披上外套准备出门看看。理智告诉他他不需要出门,外面阴冷,又不是说他去外面站着斯雷因就会早回来,还不如在室内等。但他担心着,就算是只离斯雷因近那么几十米,早点看到他一分钟也是好的。
伊奈帆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被仆人簇拥着回来的斯雷因,他并没有乘去时的马车,竟然是徒步回来的,身子缩着似乎是在颤抖,深红色的衣衫也被雨水染成了暗红色,紧紧地贴在身上。伊奈帆有些慌了,忙迎上去扶住斯雷因,其他仆人见来的是伊奈帆,也很配合地把斯雷因交给了他,快步进屋去烧水准备给斯雷因沐浴。
「怎么回事?」
斯雷因身上潮湿冰冷,搂入怀中的一瞬间让伊奈帆打了个寒颤,他抬头望向面无表情跟在后面的男人。
「和其他贵族家一样,有些农奴因为牛羊的传染病交不起地租,举止有些过激了,加上这雨…」
「是么…」
伊奈帆应了声,扶着斯雷因进屋回到卧室。红茶冒出的最后一丝热气消散在空气中。
一路上斯雷因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伊奈帆觉得他大概是受惊了,取来了毛巾暂时包裹住他,直到女仆们准备好了浴池一一退出去了以后,他才蹲下开始解斯雷因身上的衣服。
斯雷因沉默着由着伊奈帆服侍,却突然间按住了伊奈帆准备解开最后一件衬衣领口的手,他笑着抬起头来,笑容中带着嘲讽,「你那是什么表情,橘色?以为我像个柔弱的大少爷一样因为一点冲突就害怕了?你这是在担心我吗?」他挥开了伊奈帆的手,站起来背对伊奈帆自己开始脱衣服。「那都是装出来的,我还以为你能看得出来。一直和蔼可亲的庄园主例行视察庄园却卷入了暴民的纷争,但他丝毫没有贵族架子,不仅没有处罚还友善对待他们。你说这下舆论会往哪里倒?人们不会去理会那些低贱的农奴是不是因为过于严苛的劳役而不满,和其他贵族严厉的处罚比起来,他们只会认为我这个特洛耶特伯爵大度善良,我的评价只会越来越好。真可笑,是不是?」
伊奈帆听着斯雷因的话,眼神却更显担忧,他站起身来轻轻地搂住斯雷因裸露在外的身子,他小心翼翼到只是把他揽在自己怀里,他的胸膛甚至都没接触到斯雷因裸露的背。
「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你在颤抖…没关系,我在这儿,斯雷因。」
「……滚出去。」斯雷因沉默了几秒低声命令道,他用手肘顶开了伊奈帆,走进浴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已经摸透斯雷因脾气的伊奈帆干脆地离开了房间,下楼准备了点清淡的食物再上来却吃了闭门羹,斯雷因卧室里已经漆黑一片。
「少爷已经睡了,他说了不吃晚餐,你可以回去了。」
换过衣服的男人正站在门口,拦住了想要敲门的伊奈帆。伊奈帆一改以前对这个男人的服从态度,抬起了头争锋相对,「你也可以回去了,陪了一整天难道还要守夜吗?」
「这是我的工作,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伊奈帆把餐盘往窗台上一放,索性也坐了下来准备守夜。
这两个都不是多话的人,关系也并不是会闲聊打发漫漫长夜的融洽,长时间的沉默让伊奈帆有了睡意,他靠在墙头就快要睡着时,一旁的男人却突然开口了。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说不定你能帮帮少爷…」
伊奈帆清醒过来,有些狐疑地侧过头看着男人。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的少爷很……温柔……因为一些事…他很难再信任别人..少爷其实很容易受伤…今天的事也是…」男人垂着头,语速很慢,像是在思考措辞,说完又沉默了下来。
伊奈帆没有搭话,他不解这男人的意图。这个男人自一开始救了他一命后就一直在可能的范围内给他找各种麻烦,伊奈帆不认为这样一个对他有明显敌意的男人会突然间想找他谈心了。
直到房里传来些许声响,男人才再次打破沉默,他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你进去看看吧,少爷会需要你的…你千万别伤害他…」他深深地看了伊奈帆一眼,眼里不知是怜悯还是恳求,然后缓缓转身离开,黑色的身影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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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伊奈帆借着墙壁上昏暗的烛光看清了室内的样子,斯雷因正缩在墙角抽泣。
伊奈帆愣住了,他知道斯雷因并不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强势、游刃有余,他其实是个极其敏感脆弱的人,但伊奈帆也没有想象过他会哭泣得这般无助。
「斯雷因……」伊奈帆在斯雷因床边坐了下来,朝斯雷因伸出了手,轻唤他的名字。
「我没有…我没有杀她!我没有烧死她!…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我真的!…没有…」
斯雷因哽咽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全身燃着火焰的女人就时刻出现在他梦中,不断地出现不停地诅咒。斯雷因承认他杀过很多人,那些侮辱自己轻视自己的,下等人他命人铲除,地位比自己尊贵的,他也想尽办法扳倒然后抹杀掉,但他从未对梦中的那个女人下手,他甚至不认识她,为何他就是逃不出这可怕的梦魔。
见斯雷因没有理会自己,伊奈帆转身爬上了床,握住了斯雷因搂着双肩的手,「我在,斯雷因,不怕,没人能伤害你。」
「伊…奈帆…」
斯雷因看向他的眼睛有一瞬间闪过了丝希望,但下一秒拒绝又浸满了这汪湖水。
「你不会在!!!你到底想要什么!?金钱?地位?女人?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这么苦心积虑地留在这儿,甚至擅自阅读我的庄园资料,你到底有什么目唔…」
见斯雷因说出越来越多他不乐意听的,伊奈帆只好用自己堵住那不解风情的嘴。大概是哭久了,斯雷因的嘴唇干涩得很,也因为斯雷因缩在角落,伊奈帆的身体扭曲出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对他来说肯定不会是个舒服的姿势,但这不影响伊奈帆。
「嗯…不…唔嗯..」斯雷因挣扎着,想要摆脱伊奈帆的吻,但伊奈帆抓着他身子的手很用力,他挣脱不了。
「看着我,斯雷因,看着我。」伊奈帆抽离了吻,捧起了斯雷因的脸逼着他直视自己,话语里罕见的带了丝命令口吻。
「你问我我想要什么,我曾经告诉过你,我要你。我现在的回答也一样,我只要你,金钱地位对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我只是想呆在你身边,相信我好吗,斯雷因?」
他说得恳切,斯雷因却突然激动起来,他一把拽起伊奈帆的领口,动作力度大得都把精致的领口扣子拽掉了。
「相信?我凭什么相信你这种人!?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的人我见多了!为了保住安乐的生活,你们这种人什么都能说得出来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我相信你!?」
斯雷因几乎是咬牙切齿,他拽着伊奈帆的领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满是泪水的脸上挂着寒意的笑容,「哦,对了,你还记得那个害公主烫伤的女孩吗?她是你的朋友吧?」
伊奈帆看着斯雷因诡异的笑容,表情渐渐僵硬起来。不…不要….千万别….别说…这么长时间来他一直都在逃避这个问题,不去想也不去思考…为何要这个时候….
但斯雷因没有如伊奈帆希望的那般仁慈,他继续着残酷的事实。
「你这么聪明,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你这位朋友的情况吗?你为公主做了烫伤处理,我却把你抓到地下牢对你用刑,那么,伤害了公主的本人,你觉得我会怎么对她?」
斯雷因看着伊奈帆面无表情的脸和越渐寒冷的红眸,青色眼瞳里仅剩的希望慢慢冷却下来。是,正如梦里那个女人诅咒的那样,他永远都会是一个人,他只会是一个人。明天他会让人带橘色离开,他给他的特权太多了才会让这个人有了非分之想。或许得知朋友被自己杀死以后,橘色会恨他?他说不定巴不得赶快离自己这个杀人凶手远远的。当然,他也不会给橘色任何可以复仇的机会。
斯雷因松开了伊奈帆,任他呆呆得跪坐在床上,自己裹着被子下了床,他今晚要去客房睡。
「我!」
伊奈帆突然的出声让斯雷因停了下来,他等待着伊奈帆接下来会对他吐出的恶语或是诅咒。但背后的人吼出了一个单音后就粗喘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斯雷因渐渐有些失望了,他重新提步走到门前,手握上了冰冷的门把。
到头来,这个人也是一样。
「我喜欢你…」
轻不可闻的一声低语让斯雷因全身僵硬了,他绷着身子不敢有任何动作,他甚至不敢回头,他都觉得那似乎快哭出来的话语是自己的幻听。
「我不管这是不是正确的,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斯雷因,我喜欢你…所以我想留在你身边….这个理由你满意了吗?」
「你不要…胡说八道…..你的朋友呢?你不怨恨我吗?我杀了她!你不想为她报仇吗?」斯雷因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是,米娜是我的朋友,你就这么夺走了她的生命,我当然恨你….」
斯雷因听到身后布料的摩擦声和脚步声,伊奈帆走到他身后拥抱住了他,头埋进了他的脖颈,声音欲泣。
「我已经失去了我唯一的朋友,你现在又要夺走我唯一喜欢的人吗?别再这么残忍地对我了,斯雷因……」
斯雷因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伊奈帆的话如重拳一般砸在他胸口,胸闷得让他只能张开嘴大口呼吸着。从他懂事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个不被需要的人。老特洛耶特伯爵宠爱他,但他那病态的父亲只是借着儿子的脸幻想着心爱的女人。宅邸里的下人们和其他贵族尊敬他,但只是因为他有权有势必须巴结。斯雷因·特洛耶特这个人就算被别的人替代了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关系,但这是斯雷因活到现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被需要的滋味,这个男人没有透过他看着别人,这个人看着的是斯雷因本身。
「转过身来看看我好吗?」
「对..不起….」斯雷因垂下了头,咚一声砸在了门上,仿佛是再也坚持不住,破碎的呜咽从低垂着的头下传出,他整个人缓缓跌坐在地上,「对不起..伊奈帆!..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任何人的…我…我只是…!」
伊奈帆搂着他也坐在了地上,任斯雷因发泄情绪般地大声哭泣,他闭上眼轻吻斯雷因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我接受你的道歉,斯雷因,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会努力去原谅你。你呢?你愿意相信我吗?」
斯雷因抚上伊奈帆环在他胸前的手,用力握紧,「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会,我发誓,只有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就算你厌弃我赶我走,我也会回到你身边。」
「…那我也愿意试着去信任你…若你违背誓言,我会亲手杀了你。」
斯雷因仿佛如释重负,转过身子搂住了伊奈帆的脖子献上了自己的唇。混合着泪水,两人吻得难舍难分,年轻的身子一旦体会过那种蚀骨的滋味后就再难抵抗身体相溶的快感,寒冷的空气自他们为中心似乎一下子燃烧起来。
「抱我…伊奈帆….狠狠干我…」
TBC